次日清早，冬日層雲剛剛撥開一縷艷陽，沈默已久的S市刑偵終於發聲了。

在這之前，無論媒體如何發招，就是沒法從本市刑偵那裏得到確切答案。他們只知道本市有個連環殺手，和當年的“塔羅殺手”很像，其他的一概不知。

上午9點，警方在刑偵大樓召開了媒體發布會。

“在看什麽看什麽？哦喲，衣冠楚楚啊，可以可以……”

媒體發布會是現場直播的，側寫專家組這邊，就顧明深作為代表出場，其餘人都在會議室看視頻直播。韓璃剛走進來，就看到顧明深出現在屏幕上。

這是很正式的場合，顧明深也換了一身打扮。西裝革履，和之前看到的休閑裝扮截然不同，相較之下，只有他的黑色鏡框和平靜表情沒變。

“上午好，我是本次案件的心理側寫專家組組長，顧明深。今天由我發布專家組對本次案件兇手的側寫報告。”

他剛剛說到心理側寫，底下閃光燈就瘋了，此起彼伏地響個不停。

顧明深，是本市赫赫有名的犯罪心理專家，青年才俊，卻向來深居簡出，只聞其名不見其人，很少參加講座或媒體活動。以往外界只能看到顧明深發布的書面側寫報告，現在本尊居然出現了，他們得拍個夠本才行。

顧明深雖然極少從幕後走到臺前，但面對虎狼一樣的媒體，他只是瞇了瞇眼，稍微適應一下強光，右手翻開報告，從容地開口：

“綜合本次案情，我們認為，兇手年齡在45歲到55歲之間，男性，體型較為高大，受過良好的教育。目前獨居，可能早年離婚或喪偶，住在開放式的、鄰裏關系一般的小區，有一輛常見型號的深色車輛。性格和善開朗，很少與人發生沖突。近一年內，他失去了較為依賴的親人……”

顧明深說話沈著冷靜，字句清晰，一個簡要的側寫報告下來，許多人都覺得仿佛看到了兇手的模樣。

面對眼神炙熱的媒體們，顧明深神色愈發平靜，毫無波動。

“發布這個側寫，其一，是為了呼籲公眾關註本案。如果有線索，請盡快提供給警方，在此先提前感謝大家的協助。其二，是為了告知兇手，我們已經掌握了大量線索證據，坦白從寬，抗拒從嚴，望你回頭是岸，早日投案自首。”

嚴瑕之前就聽過他被電子設備處理過的聲音，早有心理準備，韓璃沒怎麽聽過，不由摸著下巴：“怎麽以前沒發現他這麽帥，說話超磁性的？”

“想對組長伸出惡魔之手了？”

旁邊有人懶懶地堵了一句，嚴瑕看去，見旁邊坐著個全身都包裹在羽絨服裏的男人，半邊臉也藏在裏面。她到刑偵第一天時，見過他參加專家組會議，但不知道為什麽，昨天沒有出現。

被嚴瑕註視著，他吃吃地笑，笑得十分惡趣味。

韓璃超兇，順便隔空拍馬屁：“我這是對組長的顏值有信心，你懂什麽？你看你看，這都刷爆了吧？”

這次發布會也在直播平臺同步放送，韓璃拿手機給他看，只見上面一串的“好帥”“帥”“他在說什麽我聽不懂但好帥”。

年輕男人想懟回來，嚴瑕中肯地評價：“顧組長是挺帥的。”

韓璃咯咯笑，拍拍嚴瑕：“還是我們小嚴有眼光。”

媒體發布會就兩個部分，林隊先說可以公布的調查情況，再由顧明深做側寫報告，就完事了，接下來本地官微官博會發布書面報告。

發布會結束，畫面切回了媒體那邊。年輕男人才接著說：“可千萬別當面誇他，他雖然是個面癱，但心裏藏了個戲精，再被誇，他心裏要爽翻的。”

韓璃戳穿他：“喻浩嘆，你就是嫉妒吧？”

嚴瑕卻深以為然。

想起顧明深在“成年樂趣”的演技，她深感佩服。

年輕男人仰頭，露出少年氣十足的臉：“嫉妒？我這顏值，為什麽要嫉妒他？想當年，我的顏值可以甩顧明深十條街……你們看什麽？”

嚴瑕和韓璃的目光都移到了他頭頂，年輕男人轉頭，才發現顧明深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，面無表情地註視他。

年輕男人一楞，“你在哪做報告？”怎麽這麽快。

“樓上。”

“……”

韓璃只顧著笑了，還是嚴瑕比較厚道，給他解圍：“組長，這位也是我們調查小組的嗎？”

年輕男人訕笑，顧明深面無表情地看他一陣子，才說：“嚴瑕，認識一下，這是喻浩嘆，研究民俗的。”

嚴瑕倒是一下子就想通了關鍵點：“有些習俗會影響兇嫌的成長過程和犯罪傾向，民俗研究其實很重要啊——幸會，我是嚴瑕。”

她這麽給面子，喻浩嘆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，瀟灑地與她握手：“其實以前我在考古工地搬磚，現在算是改行了。”

他本來還要說兩句，看見顧明深的表情，悻悻了閉了嘴。

算了算了，現在不是吹水的好時機。

大冬天的，顧明深喜歡穿長款大衣，現在換了西裝襯衫，嚴瑕才發現他其實很瘦。尤其褪去鏡頭光環後，西裝掛在他身上，有些空落落的。

應對媒體既廢腦力又廢體力，顧明深少見地露出些許疲態。他摘下眼鏡，拉開領帶，揉揉太陽穴，再睜眼時，發現嚴瑕在看自己。

顧明深沈默幾秒，“你在看什麽？”

嚴瑕一呆，回神後立刻低頭，假裝無事發生：“沒……”

被媒體拍了那麽久，顧明深不介意再被她多看一會兒，只是被註視的感覺太明顯了，不適應。

喻浩嘆瞅著嚴瑕嘿嘿地笑，笑得像個傻瓜。韓璃向著嚴瑕，瞪他一眼，才問顧明深：“我們接下來去哪？”

今天的媒體發布會，是顧明深兩手準備的第一手。他和林隊商量後，林隊覺得事不宜遲，就定了今天上午。

這一手準備是給公眾的，案件持續發酵，他們得給公眾一個說法，也讓兇手看到警方的強硬姿態。

另一手準備，是按兇手的劇本走。

他們會仔細調查“快樂本源”這個群，從裏面查線索，看看兇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。

鑒證科很給力，昨晚上做了通宵，覆原了第三個死者的數據，其中也有“快樂本源”這個群。交叉對比後，他們決定先約這個群主出來談談。

韓璃問：“那邊答應了嗎？”

有了給林隊解圍那一出，顧明深把對外溝通的事情交給嚴瑕負責。她很重視這個機會。“對方同意了，但不想來刑偵談，給了個茶座的地址讓我們過去，而且人不能多。”

喻浩嘆懶懶地說：“我要是這個群主，也不會來刑偵的主場。本來做這種群的群主就夠敏感了……”

“那好，你和韓璃留著，我帶嚴瑕和程世賢去。”顧明深面無表情，“免得你對群主產生不該有的憐憫之情。”

“……”

程世賢今天上午沒來刑偵，顧明深開車帶她繞了個路，停在一家醫院門口。嚴瑕看見程世賢遠遠走來，才想起來他還是個醫生。

群主選了一家私密性很好的茶座，他們到的時候，服務員說訂座的人還沒來，請他們先等等。

顧明深出發前換回了大衣，一進隔間坐下就沈默不語。嚴瑕已經習慣了他的風格，知道他大概是累了，需要休息，就問程世賢：“你兩邊都上班的話，會不會很忙？”

程世賢其實也是個很沈默的人，但他的沈默和顧明深不同。顧明深是冷淡，他是嚴肅。

“我主職在這邊，醫院那頭只是掛名，今天特殊情況，有個病人需要會診。”程世賢說話也是一板一眼的，很是認真。

他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時，顧明深看了一下時間，“他遲到了。”

“可能不好意思吧。”嚴瑕表示理解，“如果我因為這個被約出來，我也會很為難的。”

正說著，隔間的門開了，一個戴著毛線帽子的中年男人匆匆走進來，坐在三人對面，一個勁地道歉：“不好意思啊警察同志，剛剛路上堵車了……你們要問什麽，我知道的，一定說！”

嚴瑕認為自己是被帶出來的，還有顧明深在旁，應該輪不到自己發話，哪知左右兩邊的人都沈默了，她呆了一會兒，只好親自上。

“這位先生您不用緊張，我們就想了解一下情況，您是‘快樂源泉’的群主，對吧？”

她沒否認警察身份。被誤認的時候，其實有助於了解信息。

中年男人連連點頭，很不好意思，“我就是……哎，就一點私人小愛好，平常都藏在網上不是？真沒想到會被約出來喝茶。幾位警官要喝什麽，今天我請客，不用客氣。”

他這麽殷勤，對面三個人不為所動，中間的小姑娘看起來文文弱弱的，但只沖著他笑瞇瞇，沒有打商量的意思：“謝謝，好意領了。”

中年男人有些尷尬，轉頭叫服務員上了一壺綠茶，才惴惴地坐回三人對面。

嚴瑕微笑：“先說說你的群。”

“我這個群是好多年前建的，都忘了哪年了。”中年男人撓撓頭，“因為聊得比較低調嘛，自娛自樂為主，偶爾有不懂規矩的進來，都讓我清出去了。所以應該都是守法公民，不知道幾位警官還想了解什麽？”

嚴瑕稍稍停頓一下。

她在思考顧明深約群主出來的目的。

如果當時他們沒有懷疑手機的來源，現在應該已經把這個群列為重大懷疑對象進行清查了。

莫非這個群主知道什麽？他認識兇手，還是認識被害者？

又或者，兇手故意的，想要誤導警方，借機脫身？

她悄悄看了顧明深一眼，顧明深瞥她，微不可見地點頭。

“最近群裏有什麽奇怪的人嗎？”

中年男人一楞，惴惴地試探：“警官，你們不是來查我的啊？嚇死我了……”

顧明深言簡意賅：“說。”

他臉色冷冷的，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樣子。中年男人連忙點頭。

“最近麽，奇怪的不多。有些好奇的會加群，但很多加一兩天就退，不是圈裏的，看不懂聊什麽。不過就上個月，有個比較奇怪的。”他看著顧明深，“不知道男女，剛進來的時候，我們組織了聚會，看他說話方式，不像圈裏人，但一個勁要來，被我踢出去了。”

嚴瑕問：“還有聯系方式嗎？”

中年男人把號碼報給她。嚴瑕記下後，聽顧明深問他：“你認識這個人嗎？”

他把第三個被害人的照片給中年男人看，沒等對方回應，又刷過一張，“這個呢？”

嚴瑕很敏感，察覺到顧明深的氣場變了，很有壓迫力。

她想起來，顧明深是微表情辨識專家。

顧明深註視著他，中年男人訕笑一下：“這，我說認識，會怎麽樣嗎？”

“你先說。”

“約、約過。”他訕笑不止，“這個還好，剛剛那張照片的人，約了很多次。別看他小，他玩得很開，群裏有幾個老人都喜歡他。”

“那你呢？”

這話問得猝不及防，中年男人頓時楞住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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